第173章 第二天
翌日清晨，一场小雨不期而至，道路有些泥泞，害得郡主不愿意走路，担心弄脏她的新靴子。后来是甄平儿王锦儿，互掐手腕，搭成人轿，颇显童趣的把唐梅送到车上去的。一边走，还一边笑，两个婢女拿郡主的体重打趣。
郡主的马车再一次来到楚国公妃的灵堂前。当时灵堂里已人满为患，唐梅挤不进去。高鼻深目身材肥润的梅郡主站在门口怄气咕哝，说自己的马车不够档次，西门氏的礼官都不过来迎接。
苏御抿了抿嘴唇，心情有些复杂。有心送郡主一台车，可郡主想要的驷车，连车带马将近千万。拿到后世便是劳斯莱斯的档次，显然苏瓶现在还没有那个财力。
没有礼官来迎接唐梅，并非西门氏怠慢，而是实在忙不过来。人太多，乌央乌央的。后来礼官招呼女眷去大堂休息，结果上百号女人嘻嘻哈哈叫叫喳喳地走了，灵堂才获得片刻安静。不久又有人来，涌入灵堂，继续聒噪。礼官忙前忙后。
或许是梁朝人寿命普遍比较短的原因，楚国公妃盛德公主赵玉姬四十八岁过世，没有人觉得很悲惨。除了她的儿女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姐妹，几乎没人真心哭她。又或许是因为赵玉姬在世时，经常得罪人导致的结果。
苏瓶不止一次听说，这位公主脾气恁地不好，家里外头都横，连皇帝都躲着她。
面对这种脾气不好的大长公主，皇帝也拿她没辙。总不能因为被说两句，就把姑姑拉出去砍了。梁朝独尊儒术，皇帝带头破坏孝道，显然是不合适的。
见苏瓶来了，韩大昌乐颠颠来迎接，跟随韩大昌一起来的还有几位附爵。附爵们见面格外热情，因为大家肩膀一齐，同命相怜。
“听说宝玉贤弟在大理寺任职，而且颇受寺卿大人器重。”
“你瞅瞅，宝玉贤弟还有银鱼袋，真个让人羡慕。”
听说苏瓶在大理寺当监察御史，深受寺卿大人器重，是为寺卿手下“四干将”之一，简直是羡煞他们。因为他们这帮人几乎都像小媳妇似的，被公主郡主关在家里，过得委屈。有的甚至还要改姓，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觉得羞辱。
随后一群附爵站在门口，继续等待其他附爵的到来。每来一人，大家都一起迎接上去，好是亲热。已到辰时，田敢、薛恒还没来，估计这二位今天也不能来。韩大昌决定不等了，招呼众人去到屋里，坐席玩耍。
今日是公妃举灵第二日，前来吊唁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因为有些人是刚得到消息，从远处赶回。比如公孙氏。
“博昌亭侯”公孙弘带着大儿子公孙佑、小儿子公孙吉，和一众婆娘，先去灵堂嚎几嗓子。有公务者，早早离去，没有公务者便来大堂休息。
老侯爷公孙弘被楚国公请去大殿，而金吾总参公孙佑有公务，灵堂吊唁结束就准备离开。但因其身份较高，被西门氏公子接待，不好直接走，便坐在上宾席上聊几句。
突然冒出一个体格极其壮硕的黑脸太监，冲到公孙佑面前，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刮子。
“哪里来的太监！如此无礼！”
大公子西门雄风，见状暴怒，招呼人把这太监拿下。二公子稳重，拦住打手，把那打人的太监带进小室，询问缘由。得知太监名叫洪盾，是吕石让他打公孙佑。
显然这件事与西门氏无关，是吕石与公孙佑的私人恩怨，于是二公子把这件事告诉公孙佑。公孙佑一句话没说，起身便要走，却被西门雄风拦住。
西门雄风道：“我不管他是哪的太监，跑到我西门家打人，那就不行。公孙贤弟不能白挨打，且让那吕石来给个说法，否则这姓洪的太监别想走了！”
公孙佑道：“西门大哥主持公道，佑心领了。但这件事因佑而起，还是让佑自己解决吧。”
……
昨天晚上，万隆帝赵恬批阅奏章。一如往常，军方的折子速批立办，而且阅读仔细，甚至还要在小册子上做笔记。但文政折子，扫一眼就丢到一旁。可有一道折子，刚要丢出去，又被他收了回来，仔细阅读，越发觉得有趣。
那是万泉公主赵荟萃呈送的折子，提议让附爵陪葬，而且还是活殉。
赵恬并不打算批准，但也不打算拒绝。于是没安好心地在折子上写下“礼部待办”四个字，丢给小太监吕石，让吕石去礼部商议。
所谓商议，就相当于借吕石之口下命令。
若公主、郡主不幸早亡，而附爵尚在，就需要陪葬。若公主、郡主心疼附爵，可在死前上书皇帝，恳请免除活殉。赵恬觉得这样安排有趣。那帮附爵多是有钱人，到时候不坑他们个倾家荡产，也差不许多。
万隆帝想打仗，统一神州，手里正缺钱，现在他是能坑一个是一个。显然这帮附爵都是小目标，皇帝心里还有更大的目标。他准备对三财阀下手，尽快把钱攒够，就要发兵北上，收回燕云。
虽然赵恬这人很不正经，但他有雄心拿回燕云，还是值得称道的。此举虽然劳民伤财，但功在千秋，不失为明智之举。
吕石跑去礼部，十分含蓄地传达圣意，礼部那帮老油条明白皇帝心思，立刻做出决议，并形成公文。这公文本应该呈送皇帝，可吕石却把公文直接丢到内侍省，下发各处。
显然这也是皇帝的意思——合议后不要拿给我，将来有人埋怨，就让他们埋怨礼部。
不久后坐在席上高谈阔论的诸位附爵就接到礼部文书，看过之后，以韩大昌为首的一群人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再无心情饮酒玩耍了。
也不知是谁带头，痛骂田敢，又骂南阳郡主孟乔。
因为昨日就是孟乔在女宾大堂上提议，要给皇帝写折子“活殉附爵”，结果今天礼部就下文书。这样说来，一定是孟乔干的好事！
韩大昌道：“要我说，咱们先别急着骂人，还是要搞搞清楚才行。”
宁州驸马高良气道：“要我说，还有可能是万泉公主写的折子，昨天薛恒打了甘启珍，她怀恨在心。”
安定驸马薛贵叹口气道：“诸位，就算弄明白是谁递折子，又有何用呢？公文已下，已无法挽回矣。”
襄乐郡马林家翰哭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咱家那个不着调的郡主，整日在外面乱搞，搞得五劳七伤的。我看她是活不了几年了。她一死，我也要死。兄弟们啊，看来我是第一个要活殉的人啦。哎呀，我的命好苦啊！”
林家翰这么一哭，众附爵难过起来，有几个泪腺浅的，抹着眼泪。
乐蟠郡马龚焦道：“大家何必哭呢？公文上不是写得清楚，若公主、郡主心疼附爵，可在死前上书皇帝，恳请免除活殉嚒。我想咱家郡主会写折子替咱求情的。”
闻言，林家翰哭得更惨了：“哎呀！我家那个女魔头，她是不会写的啦！她老早就说，如果她快死了，就先把我勒死！现在不用她动手啦，反而省事啦！哎呀，我的命好苦啊——！”
看着这帮人哭嚎乱叫的，苏瓶心情复杂。若与郡主成婚，还总担心她死在前面。唐梅那妮子能有多大寿数呢？她现在看起来还算健康，可她那脾气必然伤肝，估计也就是盛德公主这么大年纪，就要归西了。
苏瓶揉了揉下巴。
这时田敢来了。
昨天他惹了大祸，今天还敢来，众人把他揪住，问他“是不是你家郡主写的折子？”田敢说，天大的冤枉，咱家郡主从来不写折子。
众人不信，要扭他去问孟乔。
韩大昌拦住众人道：“各位仁兄，依我看还是冷静一些。这事并非无解，既然有人能上折子立规，咱也可以上折子废除嘛。咱们二十多人，都回家劝劝家里的，上书皇帝请求废除此规。二十几个人，还不如一个人了？而且还有几位是大长公主，都是皇帝的长辈哩，皇帝应该会给这个面子才对。”
万隆帝会不会给面子，暂且不提。如果要呈送折子，必然是大家一起呈送。所以韩大昌说好了，由他负责联系各家，齐写齐送。若谁不能劝服家里的，那以后就别来与我们称兄道弟。
苏瓶又揉了揉下巴，觉得这事恁地恶心。找到“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感觉。用许长青的话说：这不是倒霉催的嚒。
辰时刚过，流水席开始了，三杯酒下肚，有些人更加难过，甚至醉倒在席上。而韩大昌却兴奋起来，举杯高呼，划拳行令，好不快活，甚至还站起身舞上一蹈，给大家助兴。全场数他最活跃。也不知是谁把韩大昌的表现告诉承风郡主西门圭，郡主恼火，提着裙子大步走来，把韩大昌训斥一顿。
众人起哄，韩大昌耷拉着脑袋坐在席上不吭声。郡主刚走，韩大昌又活跃起来。但没有先前那般张扬了。
喝到申时，实在喝不动，又去厢房耍钱。田敢手气依然不好，二十两银子输了个精光。而苏瓶今日瞅准田敢，反着押，结果赢了三十多两。见田敢愁眉苦脸，苏瓶送他五两银子，田敢嘻嘻一笑，只说将来会还。
俨然又是奢靡腐败的一天，可申时末，大理寺来人找苏瓶。正是关于《登州私盐贩苗卓案》。
苏瓶早就考虑到，这案子在留在石青手里，迟早会有人找他谈谈。可后来这案子被苏瓶带走了，那么，那帮人就要来找苏瓶谈谈。如果苏瓶把这苗卓的供词确认为盐政追回的数目，那么苏瓶就承担风险。
那么，如何才能捞到好处，又规避风险呢？
还记得前些日，苏瓶带着卷宗去京兆府“司户功曹”董武的家里，可董武死不承认，还动用家族关系，把清化坊四老爷唐炯请去斡旋。结果苏瓶就离开董家，回到郡主府后，还被郡主唐梅数落一顿。
显然那次苏瓶是失败了，但这并不影响苏瓶的整体计划。这钱还是要赚，但风险，大家一起承担。苏瓶这次算是下了狠手，不管你什么盐政大员、京兆府功曹、大理寺少卿。统统杠上。不给小爷拿一万两银子来，这钱大家都别想赚。
今天来找苏瓶的，是一名大理寺评事，是右少卿冯信的人。
苏瓶直言不讳地对他说，我可以放过这案子，但有一个前提，要盐监董文、京兆府司户功曹董武、大理寺右少卿冯信在文书上签字，大家共同佐证苗卓供词。如若不然，这案子我就送到寺卿秦礼案上。
评事官说，让少卿大人签字，是不可能的。
苏瓶说，那你回去告诉冯信，此案我要管到底。
评事官冷哼一声，愤然起身，走了。
当时苏瓶和评事官在小室说话，韩大昌、田敢等附爵揣手在外面看着，见苏瓶把那评事气得吹胡子瞪眼，韩大昌竖起拇指对田敢道：“硬气！”
田敢点头道：“我也要去找咱家那个谈谈，去六部九寺找个官儿当当。人这辈子不当一回官，真个遗憾。”
不久后小棒吏梅染来了，她身份不够，走不进贵族聚集的大殿，只能报门找人。
苏瓶出去见梅染。田敢对韩大昌说，那是一个女吏，长得恁好，想必是苏备选的情人儿。韩大昌很感兴趣，于是二人偷偷摸摸跟在身后，探头缩脑观望。
果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韩大昌说苏备选好眼光，只可惜姑娘太年轻了些，缺少韵味。若是四五十岁，定是好滋味的。田敢道，韩兄好口味，可咱无福消受，咱还是喜欢年轻而小脚的。这姑娘是练武的，脚太大，可惜，可惜。
梅染是来给苏瓶送钱的，南市玉石街香料铺子的一年租金，税后九十八两银子。
“你的十八精锐，被秦礼调回去一半。”梅染坏笑着说。
苏瓶纳闷：“为何？”
梅染耸了耸肩道：“皇帝告诉秦礼，把不良人送给他，一是侦查办案，二是保护秦礼安全。”
苏瓶点头道：“理当如此。”
苏瓶本不打算邀梅染进去坐，认识那帮嬉皮笑脸的家伙。可这时韩大昌、田敢却笑嘻嘻走来。对梅染品头论足夸赞一番，然后再把苏瓶夸赞一番，说苏梅二人是天作之合。还问二人何时买房同居，田敢韩大昌要上门庆贺一番。
这帮家伙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若这话传到郡主耳朵里，麻烦可就大了。
可这时苏瓶心中泛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