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提旧事
哪知门外一响,进来的却是春哥儿。春哥儿长得像刘氏的地方多些,所以佳敏看到虎头虎脑的春哥儿,就会想另外一个人——刘保泰……“老天保佑,我弟弟长大了,可别像一只狗熊。”
“二姐姐,陪我去玩儿啊?”春哥儿眨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对她说。
“好!”佳敏高高兴兴地答应着他。
昨天,佳敏特地在院子里撒了水,冻了一小片冰,这样春哥儿可以在冰面上打陀螺。佳敏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的小把戏,把春哥儿哄得滴溜溜转,让他天天追在她后面跑。
“小叔叔——”忽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童音。
“盼哥儿!”春哥儿猛抬头,看到了从夹道门跑进来的一个小孩子。
春哥儿高兴地答应着,扔下手中的鞭子跑了过去。随后两位小朋友欢喜地抱到一起。春哥儿说:“我在玩陀螺,一起玩儿吧?”
“好啊!”随后他们手拉手,跑到冰面上打起陀螺来,完全无视旁边的佳敏。
“盼哥儿?”佳敏琢磨着,难道是敬哥儿的儿子?果然,在夹道门旁,她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年青人,正是上官敬!
“哥哥。”佳敏犹豫了一下,还是瘸着腿,走过去行了一个礼。
“二妹。”上官敬今天是带着儿子来给上官谨请安的。盼哥儿闹着要找春哥儿玩儿,下人们告诉他,春哥儿在后院呢。于是上官敬儿把儿子送了过来,他本想把盼哥儿送过来就离开,可现在被佳敏这么一叫,反不好意思马上就走。他向门内走了几步,又对儿子说,“盼儿,你怎么不知道跟二姑姑打招呼?”
盼哥儿被父亲叫道,有几分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鞭子,跑过来,趴在地上给佳敏叩了个头,说:“二姑姑,盼儿给您请安——”
“快起来,去和春哥儿玩儿吧,等会儿二姑姑给你们拿好吃的。”
“是!”盼哥儿又高高兴兴地去和春哥儿打陀螺了。
“桃枝,把我那只荷叶莲花长命富贵的金锁片拿出来,等会儿给盼哥儿戴上。”佳敏又吩咐。
“小孩子,别太惯着他。”敬哥儿在旁边客套了一句。
之后,二人却仿佛没有了什么话说,气氛有些尴尬。
佳敏看那上官敬,身材瘦削,身形有些伛偻。她知道,上官敬自从在佳蓉的事上白白得罪了李文润,便被人家疏远,所以仕途上颇不如意。后来,他由上官谌帮着,在工部谋了个书吏的小职位,也说不上有什么前途。“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人虽然没有被人罚,却也被天罚了。”佳敏暗暗想到。
“哥哥这些年好吧?”佳敏其实就是随口这么一问,没话找话罢了。
但是上官敬听了却像是暗讽,他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有些神经质地说:“你呢,过得又怎么样啊?前几个月听说你进了安亲王府,后来又封了侧王妃,还以为真应了‘藏镜老人’的话,你是个大福大贵的命呢!哪想到,这会儿却又让皇家撵了出来,什么都不是了……”说到这儿,他“呵呵”了两声,听不出是哭还是在是笑。
佳敏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随后淡淡地一笑,说:“这一切也是命中注定吧,谁能改得了命运?”
忽然,上官敬用很小的声音说:“你们都以为是奶娘害的你吧?其实那根针,是我扎的!”
上官敬的声音虽然很小,却有如晴天霹雳震响在佳敏的耳边!佳敏彻底僵住了。
“你们竟然认为那是什么很高级的杀人手法,其实,那就是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因为我一直都恨你,恨你母亲,直到现在都恨!”上官谨的声音虽低,却有些怪异,他的身体在发抖,似乎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抑的癫狂状态,“你当时正睡着,我随手在你后背上扎了那根针,你的奶娘进来正好看到,我吓跑了,随后她想用针把那根针剔出来,却没有成功……可笑的是,你没看到我,你只看到了她!”
佳敏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大叫——怪不得她一直只有那之后的记忆,根本没有更小些时候的记忆。也许那个孩子在那个时刻就死了,而她的灵魂是在那一刻进入了她的躯壳?
“我是该为她复仇,还是要感谢他杀死了她,我才有机会重生?”佳敏的思绪有些狂乱。
这时,她的脑袋里响起混乱的声音:“我就是这片森林,我有名字,叫做‘幽独’……你是个奇怪的人,你的体内驻着两个灵魂:一个很弱小,在沉睡;一个很强大,很活跃。可奇怪的是,强大的这个,往往要听从弱小的那个的话,你是奇怪的统一体。”
佳敏彻底想起来了,那是在南越森林里,就在她和小武与保泰小文失散的那一夜,他们遇了一件怪事,这个古怪的声音不停地跟她说话,之后在这个声音的指导下,他们找到了“再生果”。小武怕“再生果”有毒,抢在她前面吃了一颗下去,感觉没有什么反应,才让她吃。不过她吃了,同样没什么反应。于是她和小武决定,把这件诡异的事情当成一个秘密,不跟任何人提起。
“‘幽独森林’说,我体内有两个灵魂,那就是说,那个孩子还活着,我只是跟她的灵魂共用了一个躯壳?”佳敏抱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摇头,“不行,不能再想了,这样下去我变成精神分裂的!”
“你现在很恨我吧?”上官敬痴痴呆呆地问她。
佳敏冷静了下来,她有些怜悯地看着上官敬,这是个被家长宠坏了的孩子,做了很多坏事,却没有担当,他的灵魂是卑鄙又懦弱的。为什么“唯美唯爱”的李依兰,竟然养了这么一个窝囊儿子呢?
“我是很想恨你,不过我现在没有空……”佳敏冷笑了一声,又叹息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不起我的奶娘,我竟然诬赖了她,害得她自杀。”
“其实,你认识她儿子。”
“我知道,就是原来跟着保泰的小毛,后来他改了名字,一直跟着我,他现在叫小文。”佳敏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苦味。
“你怎么知道?”这回是上官敬吃惊了。
“当年张姨娘出事儿的时候,你去跟老太太求情,顺便说起了奶娘的事儿。你说你好像看到了那个奶娘的儿子,他颌下有一颗痣……当时我就在里屋睡觉,全听到了。可惜你没有说完,我母亲就来了,你就走了。不过我奇怪,好像你后来并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是小文,而小文一直跟着你,我很好奇你们俩会怎么相处。”上官敬再次像哭一样“呵呵”地笑了。
“真够狠毒的!你是想将来哪天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看我们俩人如何面对……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都知道这个秘密,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好。”佳敏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鄙夷,这是一颗怎样阴暗的心灵啊!她又问,“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呢?”
“因为父亲是属于我和母亲的,不属于佳蓉,更不属于你和你母亲!”上官敬说这些话时,他有与年龄不符的任性和刁蛮——果然,这个人的心理真是不正常。
“不过,看在你这回放过我一马的份上,我再说一件秘密,让你的心里好受些——你的奶娘,并不是完全无辜的,否则她就不会被张姨娘杀人灭口了!”
“奶娘不是自杀,是张姨娘杀了奶娘?”佳敏真没想过这一点。
“当然!宋姨娘的身子,是张姨娘跟奶娘找来的药,做的手脚。本来,还想给你母亲做手脚,可你母亲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太厉害了,宫里常用这些手法,她全知道。”
“宫里的手法,奶娘跟皇宫有关系?”
“你不知道吧?奶娘婆家的祖上,有位从宫出来的老嬷嬷,当年可是伺候过我们那位当过皇贵妃的老姑奶奶的。她们一家,就指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偏方活着呢。”
“上官一族因为子嗣困难,渐渐败落下来,全是她们一家在搞怪?”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宋姨娘是被她下的药。”
“张姨娘来自李侯府,而奶娘一家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她们怎么勾结上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毕竟那时我还小,不过我猜可能与那位老姨奶奶有关系。你也许不懂,这大宅门里,主子多,下人也多,盘根错节的……你不把底细摸清楚了,根本没办法在这里面生存。”
佳敏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我认为张姨娘杀奶娘,主要还是为了掩护你吧?她对你、对你母亲,是绝对忠诚的。只是我不明白,后来在栖霞山的观云亭,你们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
“当然是为你!那时父亲给我写信来,叫我寻找一下帮佳蓉免选的门路。我能找谁,只能去找李文润。后来,不知怎的,李文润听说佳蓉有‘东安第一美人’的称号,不由动了求娶佳蓉的念头。再后来,我就跟李文润商量好了‘偷梁换柱’的计策……但这事毕竟关系太大,我有些沉不住气。我急于把事情办得圆满,于是当张姨娘回到京城后,我跟她说了实情,并要求她将来找机会,把你无声无息地杀掉;可她,却不大愿意……”说到这儿,上官敬凉凉地看了一眼佳敏,说,“你说,你要是在选秀前悄悄地死掉了,哪里还有后来这些麻烦?”
“是啊,”佳敏冷笑道,“如果在你扎我那一针时就死掉,岂不更干脆?”忽然,佳敏却笑了,说,“为什么非盼着我早些死掉,你就没麻烦了?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你母亲不死,那世界该多完美啊?”
“是啊,要是母亲还活着,多好……”上官敬喃喃地说。
佳敏琢磨,看来这上官敬真是入了魔道了。不过他现在就像臭狗屎一样晾在一边,大家都躲他远远的,他应该也再做不成什么恶了。
只是想到小文,佳敏觉得不安。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能容忍仇人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还成为性命相交的朋友。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他的仇人,是自己错误地指证了他的母亲。
虽然奶娘肯定是有问题的(否则她发现上官敬的恶作剧后,为什么不去告诉刘氏呢),但是小文后来小小年纪流落街头,最后卖身为奴,应该还是与自己当年的指证有关系吧?
原来自己曾做过这样的恶啊!将来怎么面对小文,跟他讲述这一切呢?
转眼来到正月十五。这天一早,玳瑁胡同的上官府门前,忽然来了一队宫人。为首的一个太监传旨:“皇后懿旨,宣原东安城守上官谨之女、南越女亲王上官氏佳敏,赴‘清姿园’赏灯。”
接下懿旨后,佳敏与陪着跪在地上的父母交换了一下眼色,虽不知这懿旨的真实目的,不过却让大家生出几分希望。
这一年下,上官谨多方打听君允玟的消息都打听不到,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能见到皇后娘娘,那不就表示有希望知道君允玟确切的消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