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涅槃
王伊祁目若寒星,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淡然,仿佛冬日里不经意飘落的一片雪花,轻轻问道:
“你命不久矣了?”
言语间。
无波无澜。
似是这一切本就在他意料之内,比起询问,更像是一句陈述。
而事实上也同样如此。
王伊祁早先便察觉对方身上有被蛇咬之处,他清理完自己的一面群蛇后,又只是进行旁观,并未选择出手或者给予对方螟蛤之皮……
便是想亲眼见识一下对方是怎么复生。
莨菪衣袂轻扬,容色苍白而坚定,其声如秋水长天,点了点头,回应道:
“然也,此蛇毒本来尚能为我所压制,奈何一番激战,以至气血涌动愈发猖獗,今已侵心蚀肺。
靠自我疗愈或药物相助已是力有未逮……眼下唯死亡能得救赎,但我自己突难以下手,还愿君援一臂之力,以免我沉沦于苦海,平白多受这些厄难。”
语毕。
她缓缓伸出手中长剑,剑身映着日光,寒光闪烁,一如她此刻心境之清冷决绝。
莨菪自知对方不知从何处晓得了自身的复活之能,那么在对方眼前略微展现一二,其实也并不打紧。
王伊祁接过那柄承载着生死重托的剑。
剑身入手。
寒意直透心扉。
他的声音依旧不起波澜,仿佛询问的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愿以何刑……颈血溅刃,或是心随剑裂?”
莨菪闻言,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漠的微笑,亦是仿佛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结局,说道:
“任你选择,但求身死之际,四肢百骸犹能相守一隅,莫使零落分散太过遥远。动手吧,助我了却此生。”
残肢断体不能距离太远。
这会影响涅槃回生的效果,还是如此死去、哪怕复活后也难以补全?
呵,说的好像你真的会死一样。
你就不怕我刻意抱着你的头远遁而走吗?
王伊祁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一瞬之间,剑光如龙,快若奔雷,划破了重归于静谧的空气。
霎时间。
莨菪那绝美容颜在剑光映照下,仿佛定格成了永恒。
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过后。
一缕芳魂随风散。
头颅带着未尽的决绝与释然,于冲天而起的血柱中翩然离去,和那些蛇尸一起,轻落在尘埃之上。
四周归于沉寂。
唯余剑尖滴落的血珠。
敲打着大地。
王伊祁的目光自那令人心悸的一幕缓缓收回,转而扫视周遭,眼眸深邃异常,仿佛要穿透这世间的迷雾。
此刻。
四下本是无风。
平地之上却逐渐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灰烬,宛如被无形之手牵引,忽自悠然升起。
而那颗刚陨落的绝丽头颅亦是同样如此,逐渐变为了灰化为尘,于半空中轻舞飞扬。
这一幕。
恍如天地间最诡谲的祭礼。
每一片灰烬都载着不尽的哀愁。
最终。
它们不约而同地归宿于一处——莨菪所遗留下来的最大的残躯之旁。
灰烬覆尸,渐渐融为一体。
仿佛是灵魂寻求着最后的安息之所。
正当所有灰烬如同宿命般缓缓覆盖于那遗落的身躯之上。
一幕匪夷所思的异变陡然发生。
那本该静默沉睡的遗体,竟在这灰烬的拥抱下,开始了不可思议的转变。
不是腐朽,亦非消散。
而是如同蛹化蝶般的奇异重生。
莨菪的尸身渐渐扭曲、膨胀,撑破了所有的衣物。
其肌肤下的组织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重塑,转瞬间化作一只硕大无比的肉卵形状。
肉卵表面暴露出错综复杂的血脉与经络,犹如一幅诡异的生命网络。
而这些血管之下。
竟是隐约可见生命的脉动,如同沉睡的心脏再次被唤醒,跳动着不可名状的节奏。
居然是这种形式吗?
动静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王伊祁见此情景,不由面色凝重,眼神中交织着惊愕与疑惑。
这般涅槃而回生。
恐怕能够完全使自己身上的新创与旧伤被抹平,而那些残余于身的异种劲力、或来自于毒素杂质也同样能够排除在外。
真正重塑一个新的躯壳。
但问题在于。
这复活的原初动力是什么?
在对方生命确实完全终结的情况下。
如果只是这样堆砌出新的肉体。
那也只是一堆死肉而已。
比如生命胚种的最早起源。
有着这样一个假说,发生在十亿年以前,于原始海洋之上的雷击,为地球早期提供了生命的火花。
那属于莨菪涅槃回生的雷击与火花……又该是什么。
她只是受赐“凤血”的仆役,如果说这般神效单纯对其进行依靠,那“凤血”应当会逐渐稀薄,直至无用才是。
而绝对不能达成自己所看到叙述中“无限”二字的效果。
那么就是依靠自己的主人吗?
通过某种契约,来抽取主人的性与命,作为支撑这份神异之力的源头。
如此倒是能够说通了。
在文本叙述中写的是:
“在‘凤血’持有者未死之前……被赐予其血的仆从将拥有不死的特性……”
但要是这样,所谓的主人也当的太憋屈了。
王伊祁凝神思索之际。
那由莨菪所化而成的肉卵忽生奇变。
其表面上的血肉如同朝露遇晨光,渐次褪薄。
转瞬之间。
便化为一袭轻若蝉翼的薄膜,透着淡淡的诡异幽光。
透过这层薄如细纱的障壁。
仿佛能窥见另一番洞天。
其中婉约的女子身影正在悄然成形,妙曼身姿在半透明的朦胧中依稀可辨。
宛如月华下绽放的莲花。
清雅中蕴藏无尽生机与变化,恰似天地间最微妙的造化。
教人不由自主地屏息静观。
未及片刻。
只听轻微却又惊心动魄的裂响,那薄如蝉翼的薄膜陡然碎裂。
仿佛春日冰河解冻。
释放出遭遇禁锢的生命之力。
莨菪于血肉之茧中涅槃重生,骤然再现于世间。
她赤裸身躯,带着未经雕琢的原始之美,自肉膜之中挺立。
片片血渍点缀其身,非但未减损其一分清丽,反而更添几分野性与不羁的美艳。
其肌肤胜雪,映照着周遭光影,闪烁着婴儿一般的嫩白与柔和,即便是最精致的羊脂白玉,也难以匹敌其温润细腻。
仿佛集天地精气、万物灵华于一身的体态,曲线起伏有致,既有北地雪峰之峻峭,又不失江南水乡之柔媚。
风起。
轻轻拂过莨菪身周。
似是连天地也在为这不凡的回生而低吟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