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狭路相逢（下）
回到惠宾客栈已是戌时，大家把马拉进后院，伙计过来接了，杰一行嘱咐加精饲料。
众人回到前院，跛脚老板笑眯眯地问大家辛苦，跑出一整天，做买卖不容易。
杰一行问老板，客栈能不能多给点热水，让大家好好洗一洗，老板答应多给热水，安排伙计去烧水。
不一会，伙计给三个房间都带了热水，老板过来询问热水够不够，看见杰一行在烫脚，老板热情道：“你们这一天没少走路啊，够辛苦的。”
“做买卖哪有不辛苦的，没办法。”
跛脚老板明明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却不提这个，只道辛苦，杰一行感觉他够圆滑，特别会说话，怪不得能做老板。
老板要走了，走之前说：“明天晚上各位可以去看看光景，放松放松。”
“什么光景啊？”
“真神教在中心广场有集会，唱歌跳舞都有。”
说完，跛脚老板一瘸一拐地走了。
大家洗漱完毕，这一天下来太累了，杰一行告诉大伙明早不用早起，都可以睡个懒觉。
头半夜，安排一个亲兵清醒点，听着动静，后半夜再换另一个亲兵。
身处敌人的城中，不得不防。
大家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来。
刚起来，就有人来问，听说你们有生皮子，他想收购，丑奴儿问多少钱一张皮子，来人比划了一下，五十文一张，丑奴儿摇头，太少了。
来人狠狠心，六十文一张，不能再多了。
“要多少张？”丑奴儿问。
来人想了想，“怎么也得十张皮子。”
最终他弄来一辆马车拉走了十五张皮子。接着有住客栈的人来打听干蘑菇和肉干的价钱，要求看看货。
丑奴儿带他们去后院库房看货，装成一袋一袋的肉干和干蘑菇，开了袋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来人看好了货物，但是不肯出高价，丑奴儿对价格一清二楚，不肯让步，来人犹豫了半晌，走了。
过了晌午，他又转回来，提了五袋肉干和五袋干蘑菇。
杰一行看见有人来买货，心想，这样才像买卖人啊，否则真难掩人耳目。
下午，看看天色不早，大家整装出发，杰一行想去看看中心广场的集会。
这个时间点，这种集会竟然还被允许举办。
天黑下来。
吃口晚饭，人们就向中心广场聚集，广场中央已经点起篝火，广场的中间部分都是真神教的信众，外围有众多的看热闹的老百姓。
在北地国，无缺城成了唯一真神教的中心，因为前国王杰察不允许真神教进入金瓯城，所以他们就认真经营无缺城，把无缺城搞成真神教在北地国的大本营。
经过多年的发展，唯一真神教在无缺城的信众数量翻了几倍，无缺城中十个人里就有三个信众，他们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以至于无缺城的地方官曾经上书国王，建议抑制真神教的发展，如若不加控制，日后恐怕尾大不掉。
当时的国王杰奇理没考虑抑制真神教，而是在想如何向他们征税，真神教的上层深知没有国王的支持，他们的扩张早晚要被压制，于是他们主动要求交税。
这笔税钱每年都交，税收当然要加在信众身上，以前免费入教，现在要交点银子才行，要保持在籍状态，每年还要交点会费。
这笔钱虽然看似不多，对每个人来说都能负担得起，但是别忘了，信众数量庞大，因而无缺城的真神教上层不缺钱，收上来的会费，足够每年的开销，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分出一些，上交教主。
说到教主，上到小宗下到普通信众谁也没见过，虽然教主不曾露面，但是关于教主的传说一直都很多，比如说，咱们的教主法力通天，教主发现有人毁教就会出手惩罚，教主有时飞到各地寻访等等。
注意这里教主出现的方式说的是飞，而不是骑马或乘车，可以想见教主的法力多强大，他不用走路的。
还有人问，教主长什么样啊？据偶尔露面的大宗说，教主仪表非凡，白发苍苍，法力无边。大家听了，都沉浸在对教主外表的幻想中，不由得期待见到教主，亲耳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这一两年来，北地国区域据说要提拔一位大宗，现在两位大宗元大宗和英大宗管理天下九域，略感吃力，信众数量暴增，各国事务庞杂。
大宗要从小宗里选拔，木小宗被谨慎看好。木小宗的能力有目共睹，演讲能力组织能力，煽动性，领导力都很好。但是竞争也很激烈，还有其他至少三四位小宗在竞争，他们也各有所长，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小宗升任大宗，那就是一步登天的感觉，大宗的权力很大，在真神教内部仅次于教主，杀伐决断全凭自己掌握，大宗也会得到教主的亲传，武功了得，还要掌握灵蛇攻击的招法。
成为大宗之后，即是非常之人，传说大宗的寿命是普通人的两倍，可想而知。教主的寿命能有多长，想一想都令人神往啊。
篝火燃起巨大火苗，照亮了整个中心广场。
今天的集会有个主题，就是号召十六岁到四十岁的信众们应招参军，这是真神教高层响应无缺城高层的号召，积极支持无缺城的保卫作战。
信众们开始唱他们熟悉的歌曲，这首歌的旋律一开始低徊，逐渐高昂，到最后完全爆发，成了高亢的战歌。
数千人。
嘹亮的歌声。
无缺城的夜晚被歌声唤醒，无法入睡。
杰一行带着大家，一点一点想广场里面靠拢，在外面看不清也听不清。无缺城的很多市民前来围观，他们注视着火光中的信众们，有些人心里会掂量自己要不要加入这些人，和他们一起歌唱，一起舞蹈，一起为信仰而努力。
白举和白拙言也在这里，他们目前的身份都是布达，因为表现良好，他们得到了提升，积极参与真神教的各种活动，表现出自己的才干，同时他们也没有忘记老师明严的嘱托，观察并记录真神教的活动，然后定期向老师汇报。
眼下的不同之处在于，白举的老师明严做了北地国的国王，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定期汇报情况的白举和白拙言怎么会被忘记呢。
明严早已从一段时间以来，白举白拙言他们奉上的情报受益，因为他们的汇报，明严对无缺城的形势了若指掌。
明严感到需要建立一个秘密的收集情报的组织为己所用，不动声色就能掌握各地的情况，简直太妙了。
白举站在篝火旁，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信仰并不笃实，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要靠自身的才干把两样事情都做好，在真神教内部不被诟病，在老师明严这边赢得好评。
白拙言过来跟白举耳语几句，白举会意，转身跟身后的一个人交流。
挤在人群中的杰一行看到了这一切，他跟申宝来过无缺城，也目睹过真神教的活动，能认出白举和白拙言，还有木小宗，被他斩断灵蛇的元大宗的样子，他也记得。
跟白举说话的人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但是说完话那人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那特殊的走姿，让杰一行立刻认出了那个人，跛脚老板。
难道他也是真神教的信徒？而且是资深信徒，跟白举白拙言熟悉的人，不会是才入教的吧。
唱完了歌，信众们的情绪调动起来，接着是更强烈的情绪调动。
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大家分成三圈，里圈，中间圈，外圈，三个大圈不停转动，人们手拉这手，两脚不停踢动，身体跟着摇动。
有的人边跳边唱，不断有人加入，身处其中，你能听见人们的呼吸，交谈，尖叫，还有笑声。
杰一行他们也被裹挟在里面，不停地转圈，随着跳舞，眼睛观察四周。
跳的出汗，终于停了下来，情绪激动的人群，忍不住又在高歌，少数几个人在篝火前接着跳舞，是那种动作幅度大，肢体语言夸张的舞蹈。
舞蹈都停下来时，木小宗站到篝火前，他大声号召大家做好准备，保卫这座城池，这座大青江边的名城即将受到攻击，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天，敌人就会到来。
人群议论纷纷，现实的危险让他们不得不考虑自身安危。
任何敌人在坚城和钢铁意志面前都不堪一击！木小宗怒吼道。
木小宗的胡子长了一些，经过了精心的修剪，不过仍然遮不住他嘴唇上的痦子。
木小宗接着称颂了国王明严的功德，真神教的上层深深知道，如果不能讨得当权者的欢心，整个教派的发展就要打上问号。所以必要的讨好，不可或缺。
木小宗讲完后，人群有些低落，毕竟战争即将到来，而战争都是要死人的，最天真的人也不会把战争想成美好事物。
白举宣布，下一项，他们要展示一下，唯一真神教的冲锋队，一旦发生战事，这支冲锋队将冲在最前面，打头阵。
人们翘首以待，什么样的勇士会打头阵呢。
大约有百八十人，个个身着铠甲，手握短刀和盾牌，他们整齐有力的动作，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训练的。
这些人的动作太快了，一般的人类做不这么快的动作，大家再仔细一看明白了个中缘由，这百八十人都是失魂者，失魂者真的加快动作频率，人类是远远不及的。
他们舞刀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眼睛看不清的程度，一般的士兵估计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也是一招出人意料的棋，让不知道畏惧，只知道听命服从的失魂者冲在最前面，这是个重要情报，无缺城的守军也会乐于这样干吧，有人替自己冲锋总是一件好事。
杰一行暗暗叫过丑奴儿，让他带两个亲兵连夜出城，去青云城找恩绪将军，把无缺城内的布防情况，还有失魂者和真神教要参与战事都跟将军汇报清楚。
杰一行把他们画的城防图都装进蜡封的小桶里，小筒巧妙地藏进刀把里，如果今夜丑奴儿他们无法出城，就明天一早出去，越快到达青云城越好。
杰一行带领剩余的七个人躲进隐秘的角落，注视着篝火集会。
失魂者的操练结束了，接着白举和白拙言带领大家做真神教特有的一种体操。
信众们很熟悉这种体操，他们认真地跟着领操者做每一个动作。
杰一行看出了端倪，真神教就是利用这些舞蹈，唱歌，体操等形式，调动他的信众，让大家不仅动作趋同，心理上也要同步。
眼下看来，他们的方式很有效，原有信众得到巩固，不断有新人加入，他们在不停地壮大，不久的未来，他们就将成为统治者的大患，因为难以控制，一旦失控就很麻烦。
既然真神教想让它的人参与到守城之战里，杰一行觉得有必要深入了解他们一番，免得到时候应对不暇。
集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看看进入尾声了。
杰一行想了一下，决定散会后跟踪白举和白拙言，他总觉得这俩家伙藏着什么事。
用了半个时辰，广场上的人散的差不多了，白举和白拙言还没走，他们这些组织者每一次都是等人散了，他们才走。
白举和白拙言把木小宗也送走了。
中心广场的篝火慢慢熄灭了，白拙言想余烬上倒了一盆水，滋啦，冒出一股青烟，火熄灭了。
没有了篝火，广场上暗淡下来，月光不甚明亮。
有人牵过马来，白举和白拙言跨上马，带着几个亲随走了。
后边杰一行他们也骑上马，远远地跟着，看他们最后是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
这伙人走了数百步后，右拐，进入一条非主干道的别巷里，巷子幽静，无法骑马跟踪。
杰一行他们只好弃马，留两个亲兵在隐蔽的地方看护马匹。
几个人蹿上房顶，越过重瓦和屋檐，逐渐接近白举和白拙言他们进去的那座房子，一座比较高大的房子。
杰一行和多奴儿还有黑五三人上了屋顶，其他人在下面接应。
多奴儿接下一瓦，里面有灯光，透过房上缝隙可以看到这座房子的大厅很可观。
白举也不多说什么，他走到大厅一角的桌子后面，坐下来，翻开桌上的一些卷宗，像是在找日期，然后他拿起笔，开始在卷宗上面写东西。
白举身后的墙上有一块匾，写着三个大字：乌衣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