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卧室隐藏的监控实时影像,正投影于书房。
画面中的人经历了从清醒时的茫然,到发现门窗紧闭,被四面墙困住的仓皇,直至渐渐冷静下来的无助发呆。
“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旁边的人问“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将他交给政府处置,第二种将他悄悄送走”
秋栩看着监控画面,没有出声。
那人从他旁边绕到了他的身前,抱臂靠着桌子望着他,秋栩终于移了一下那双暗金属色的眼眸。
面前的人是他的发小,也是他的表兄,姜寻,一双细长的眼,带着银色的眼镜框,西装革履。在政府里做着一份文职工作,干着闲职领着薪水,日常就是照顾妻儿侍弄花草,打发时日,性格温润,脾气恬淡,和秋栩截然相反。
“呦,看你这反应,莫非还有第三种打算?”姜寻饶有兴趣地问。
秋栩关掉监控画面地虚拟铺展图,揉了揉眼眶,将脑袋靠在椅子背上,闭眼,似乎一副疲倦的模样。
“其实也没那么难选,你要是恨他就把他交给人家,爱怎么着怎么着,你还算立功一件。要是喜欢他,就把他送到其他地方去,安置好,等这风头过了,他想回哪就回哪。”姜寻道。
秋栩终于开口,音色模糊,却又简短的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最难的就是……爱恨交加,就像你现在这样,二话不说将人锁在自己屋里,而本人却坐在这里看监控。”姜寻摊了摊手,非常实诚的指出这么一点。
卧室的人突然从床边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转悠,每一件物品都要打开看看,连墙角墙缝都恨不得扒开研究一下,秋栩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再次打开投影。
“在找监控吧。”姜寻道“估计想知道到底是谁绑了他。”
俩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霂白在屋里开展着地毯式的搜寻工作,这人撅着屁股,都摸到了床底去,上半身还在外面,只有两个圆乎乎的臀部露在外面,明明有衣服遮盖,因为动作缘故,衣服紧绷,勾出让人浮想联翩的线条来。
姜寻咳嗽了一下,微微笑了笑转开了眼睛,秋栩立刻伸手,将投影重新关了。
“小栩,你不是个犹豫不决的性格,这个事情更应该当机立断,藏着他在你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将来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都是麻烦。”姜寻趁机劝道,自己的这个表弟,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果断勇敢,唯有一个问题,就是遇到涉及情感的问题,就会慌了手脚,乱了心智。
前一阵子,这位在a国的军港擅自带b国特工出逃,还致使自己被俘,父亲听了当场震怒,在家里骂了好一阵子,虽然最后还是花了大代价将人赎了回来。
当人被送回来之后,父亲本来已经想好的指责和教训的措辞在看到这位满身的伤痕和濒临极限的心理状态时,全憋了回去。
最后默默的叹了口气,说了句“回来就好。”
“小栩也是心善,想救那些人,要带他们回来。”他当时劝慰父亲道。“你知道他那个性格的,打小在军中长大,眼里最瞧不的别人受委屈受苦。”
“鲁莽!冲动!不计后果!”父亲却怒气冲冲的吼道“他心善,他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命么,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保他,他却自己去送命!”
第十八军团的事,还有这件事,让眼前这个明明还要比他小上很多岁的人,一夕巨变,变得成熟了许多。
这些经历,残酷的像是在拔苗助长,用伤及根骨的方式催生他的成长,姜寻知道,眼前人看着是成长了许多,但是内心的创伤和压抑依然在层层累积,无法消除,他慢慢的也开始猜不透这颗心脏里都装了什么,是否已经被这些痛苦磨练成了浑身上下最为坚实的一块肌肉。他只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从前动不动就会笑的眉弯唇红齿白的青年,他再也见不到了。
“到饭点了,我走了,吱吱还在家等着我。”说完,就拍了一下秋栩的肩膀,穿上外套准备走了。
走到门口,还是不放心的回头交代道:“小栩,要趁早做决定了。”
外面早已华灯初上,房间里却一片漆黑。
他坐在椅子里,忽然想起了逃离a国的那天,自己心里响起的那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那百分之十的概率,他用命博了一回,却输了。
而且,
输的很惨。
他知道那概率会很低,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其实在最后那点时间里,他们是有逃离的希望的。
他用了拼死一搏的方式,尝试了非常规的轨道和运行模式,穿过了a国的拦截网。在生死时速的最后十秒,a国破译了他的战舰频道,用毫无感情的声线广播道:“请放弃抵抗,减速悬停,否则,我们将执行陛下的指令,对你进行拦截式攻击。”
他狠狠的拍了一下那个按钮,广播声音消失。
“十,九,八……”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在心里默数着,前面是西线j国的区域,只要他们能加速飞过去,所有人就都能获救。
那道界限,就像迷失在海中的船只看到天际间遥远的一点灯塔一样,就像溺水者握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代表了所有生的希望。
快!再快一点!求求你!秋栩心里祈求道,他已经将速度阈值调到了极限,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白光。
他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字“快”,仿佛浑身的血液和力量都涌到了手心,让他掌心微微发热,不断颤动。
他要带着这一船的人,去求那一线生机。
在最后一秒,
战舰机身受到了重击,侧面被击穿,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呼,秋栩看着操作台在一瞬间失灵,变暗,那一刻,心如死灰。
在死亡降临前,他闭上了眼。
这就是命,
他想。
再次睁开眼,秋栩的目光落在了书房的门上,只要走出这扇门,上了二楼,进入那间卧室。就可以看到这一切噩梦的始作俑者。
正是这个人下的命令,杀了他,杀了那三十多个人,让他们在生死一线间,彻底坠入了死亡的无间深渊里去。让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那么多人牺牲,助他尽力一搏,都抵不过这么一句冰冷的命令。
他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的指尖都可以碰触到那道象征生的‘门’时,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像机器一样的声音,道:“杀了他们。”然后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那像墨汁一样的黑像死灵一样爬上他的躯壳,腐蚀着他的身体,甚至是意志。
让他在那场梦里,
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快速的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推开椅子想要离开,手刚刚握住椅背,忽然又停住了移动的身形。
他低下头,从抽屉里掏出烟盒,点燃。在黑暗中,默默的抽完了一整支,燃烧的烟卷在黑暗中明灭,就像是被烫出的一个红色伤口。
“能给口吃的,可以么?”监控里的人,忽然大声道“我饿了!”
秋栩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床上摸着肚子的人,掐灭烟,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门开了,
霂白先是听见爪子落在地上的啪唧声,他低头,就看见门口出现了一团白乎乎的毛球,小家伙几个月不见,长大了些,鼻子眼睛终于不是凑成一团,连腿也修长了许多。
它先是探出一只毛脑袋,
瞅了瞅屋里。
然后扭头叼起一个纸袋子,啪唧啪唧的跑到了霂白的脚边。霂白垂头看着它,默默咬了咬牙,果然不出他所料,是那个狼崽子绑了他。
小东西仰头看着他,尾巴一摇一摇的,霂白摸了它一把,然后它乖乖松开牙齿,将纸袋子规规矩矩的摆到了霂白的脚踝边上。
霂白弯腰,提起纸袋子看了一眼,是块面包。于是撇撇嘴道:“我要吃正餐,有菜有饭的那种。”他顺势摸了摸肚子,他吃啥都行,但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却将就不得,跟着他担惊受怕了一天,应该吃点有营养的。
小崽子看了他一眼,又迈着腿,啪唧啪唧的跑了。
过了一会儿,再次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后面跟了一双大长腿,这是霂白第一次见这人穿白衬衣的模样,白衣黑裤,好看的紧。
“只有面包,你要是不吃就饿着。”秋栩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仿佛前面是污浊之地一样,一步都不沾染。
“你怎么发现我的。”霂白看着他问。
秋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霂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b国,来这里想干什么?”
霂白屈放下纸袋子,重新坐回了床边,悠悠道:“做间谍呗,现在a国和b国局势这么紧张,我来还能做什么?”
秋栩终于再也忍不住,阴沉着脸“想清楚了再回答,你现在处境可不比在a国。”
“行,那先给口饭吃。”霂白看着他,道。
秋栩的面色黑的能滴出墨汁来:“吃饭?你的所作所为,配吃上一口b国的饭么?来这里,你心不虚么?”
“我不配?对,我不配……我现在反正也落在你手上了,你要是想替你自己,替那三十个人报仇,来,往这给上一枪,大仇就得报了。”霂白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盯着秋栩,一字一句得道。
“原来,你还记得是你……杀死的那三十个人。”秋栩道,他握紧拳头,尽力将身体站的笔直,这一句话实在是戳心。
扎地霂白肺腑都隐隐作痛“我也说过,你如果敢骗我,我就会杀了你。”他没有说,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选择,自己已经尽其所能保全住他,甚至一开始也是要给那些人一条生路的。
只是结果摆在这里,
再多的解释都是无谓的,说了,反而像是借口和谎言,如果说他拦住秋栩前去支援的那一晚,给自己和他之间画了一跳楚河汉界,那么,这三十条人命运,就是神话中的银河,将他们遥遥的分割与两个彼端。
“你装失忆,不就是为了西线的部署图,对么?”霂白说“我警告过你,但是你没有听,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你又凭什么怪我?”
他问,一字一句都含血带泪,可是说出来,却异常平静。
“那三十个人里,也有无辜者,他们不过是平民。”秋栩忽然道,他想起了那句交代“带她离开”,还有那几个孩子无辜稚嫩胆怯的双眼。
“战争面前,没有谁是无辜的。”
“可是战争不是你率先发动的么?。”
“……不是我,是局势所迫。”霂白道。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你不过是为了稳住a国的政局,所以不得不把矛盾点外移,转嫁到战争上罢了,打赢打输,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的位置依然是牢靠的,就可以了,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对么?”秋栩道,他的眼睛有些赤红,就像一只受伤的猛兽。
喷薄着怒气,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跟自己较劲。
“原来在你眼里……我竟然是个这样的人。”霂白闻言,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被子被他不小心扯到了地上也顾不得,他往前走了几步“对!我自私自利,玩弄局势,引起祸事,都是我的错,可你了?你对得起b国,你对得起我么?我送你战舰,你却带着它跑了,狗都知道报答送它礼物给它一口饭吃的主人,你了?”
他恨不得上去拽住这人的领子,摇上一摇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
可是他不能,
俩人之间明明几步之遥,却像是隔了天涯海角,他们就像是站在一个荒原里,四处寸草不生,头顶大雪纷飞,恨不得把所有伤人的词汇都化作刀剑往对方的身体狠狠的里插去。
“你连我养的一只狗都不如。”
还要刀刀见血,才行。
“你要想养狗,a国千千万万条,何必又来找我?是我求着你要你跟我结婚的么?是你,是你用那些东西逼着我父亲,亲手卖了他的儿子,他直到死都在愧疚!”
这一次,
霂白只是张了一下口,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你说的对,你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可是你物有所值了么?”过了许久,霂白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结婚这三年,除了**期,你上过我的床么?你送过我一件礼物么?你陪我去过任何一个地方么?如果当初我要是知道,自己花那么贵重的东西,换来这么一个……货色的东西……我……”
“你再说一遍。”秋栩走到了他面前,脸色乌云密布,像是狂风暴雨即将落下的时的场景,那双眼里,已经失去了理智“我是什么……货色?”
“什么货色……只能算是廉价货色吧,配不上我出的那么高的价”霂白仰起脸一笑,笑容却十分扭曲。
“你!”
秋栩一把拽住面前人的衣领,将那张可恶的面孔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来,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狠狠的盯着,就在暴雨眼瞧着要落下时,却又猝然停止。
他还是松了手,颓然的向后一靠,靠在门扇上“我又何必……?”何必什么,他却没说。大概是何必跟你计较,你算什么?
霂白被他一松手的劲道,弄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第一时间没去摸脖子,反而是去捂了肚子,他弯腰,语气骤然软了很多“小栩……叫……叫医生。”
“你……”秋栩立刻上前,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抱住他往下落的身体,将人往床上抱去,看着这人迅速变白的脸色,有些焦躁的蹙起眉头。
“还有,去c区二十二号l户街道,找一个姓张的医生,把……这个交给他,求求你,你……一定给他,不要耽搁了……”在意识剥离前,他一把抓住秋栩衣角,将原本要出去的人拽住,从衣服兜里抽出一张纸,给秋栩,虚弱的交代道。
秋栩回过身,抽走这张纸,顾不得细看,揣进兜里就往快步走去。他下楼时三步并作两步,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一般,走出了十万火急的步伐。
他一眼看见正在楼下独自玩耍的小狼崽子,立刻喊道:“去把车遥控到门口,然后打开门等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把怀里的纸条掏出来,装到塑料封袋里,掰开小狼崽子的嘴,塞好交代道:“等会儿把这个送到……c区二十二号l户街道,交给张医生,懂了么?然后帮我记好谁在那里。”
用力拍了一下小狼崽的屁股,自己重新跑回了楼上。